一
神认为光是好的，便让这世界一半的时间被光芒照耀。
人认为光是好的，他们就连另一半的黑夜也不肯放过。
渐渐地，夜失去了她本来的模样。
如今，但凡人类聚居之所，真正的黑夜便无迹可寻，就连边陲小镇瑞尔扎亦是如此。
但这座森林的夜晚却忠实地保留着她原本的模样。
在这里，人类不得不重拾对夜的敬畏。
蜡烛或油灯——人类用来驱赶黑暗的道具，总是被习以为常地使用着……如今，那些东西只是奢望。夜里的光芒仅来自于星空而已。
树木被夜染黑，化作一桩桩高悚的黑影，粗细不一、交错纵横的枝杈让人分不清远或近。
星空的照耀下，堆满枯枝败叶的道路像湖面般波光粼粼，偶有风吹过，还能看到微微泛起的涟漪。
埃斯特尔孤独地站在林间小路的中央，四处眺望，期许找到些能够令她安心的事物。
——结果令人沮丧，这里只有树木、花草、星空以及黑夜。
转而注视前方，拼命地搜寻父亲的身影与声音。
——同样，什么也没有，只有时而拂过的轻风，吹得树叶飒飒作响。
“爸爸！！”
她大声地呼喊。
——依然没有任何回应，死寂笼罩着森林。
*刷啦啦啦……*
阴冷的风吹拂而过，无数被卷起的枯叶漫天飞舞、随风飘荡。它们在埃斯特尔的周围盘旋着，时不时地还会撞在她的身上。
恐惧与失落迅速支配了她的精神。
即便在家里，深夜时分也常常让人感到恐惧，但至少还可以把自己裹在被窝里……而现在，她只能在无边的黑暗中呆望着。
埃斯特尔抬起头，仰望那轮定格于空中的银盘。
“爸爸！我在这里！爸爸！！！！！”
她朝着月亮大喊，仿佛父亲会乘着月光来迎接她。
——但就算喉咙喊到沙哑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。
撒落在脸上的月光不带一丝温情，冰冷又残酷，像是非人者的喘息。
她连忙低下头，极力避开这份阴柔。
恐惧。
迷茫。
疲倦。
绝望。
她虚脱似地跪在撒满银光的小道上，抓起一把枯叶攥在手心，轻一用力便碎成粉末。
泪水渐溢而出，湿润了眼眶。
“喵~”
这时，小橘猫欢快的叫声将埃斯特尔的思绪拉回现实。
那可爱的小东西优雅地坐在埃斯特尔身旁，悠然地摆动着尾巴，绿色的眼睛在星空的照耀下间或地反射出亮丽的光芒。
“哦对了，你还在这里呢。”
“喵~”
事到如今，已经只有它能够回应埃斯特尔的话。它表情依旧很可爱，像是正在微笑。
“呵呵呵……呵呵呵……”
埃斯特尔也尝试着傻笑起来，但却怎么也躯不走笼罩于心的阴霾，便不禁开始羡慕起这个无知的家伙。
此时，一阵轻风吹拂而过，令略微湿润的眼眶感到尤其凉爽。而且……
“……香味？”
很特别的香味，清凉的、不知名。它轻抚着埃斯特尔的脸庞，像是白皙的纤手，却缺乏人类应有的体温。
在这香味的轻抚之下，埃斯特尔渐渐恢复了些许精神。
“不能继续耽搁下去了，我必须离开这里！回家，回到爸爸妈妈的身边！”
（我不该擅自跑出家门的！对不起！以后再也不会做这种傻事了！）
（吉姆（Jim）……）
埃斯特尔抬起头，顺着眼前的路望去。
幽静的小路一望无际，被黑暗笼罩着。
二
埃斯特尔小心翼翼地走着……走了好久，却一直没看见父亲的身影。
“父亲去哪了？难道他迷路了？”
（记得这森林只有这一条路而已，又能迷路到哪去呢？）
“是我迷路了？但我明明只是原路返回啊。”
跑进森林的时候，埃斯特尔的头脑处于极度混乱之中，既不知道自己跑出多远，也不记得自己离开了多久。虽然依稀记得父亲曾在身后追逐着自己，但如今想起来却像是梦境一般。
“好香……至少现在的并不是梦吧。”
不知名的清香一直飘浮在周围，提醒她此情此景并非梦境。
若有若无，若隐若现，沁人心脾——大概是某种花的香味吧。
漫步于芬芳之间，每一次呼吸都使得头脑更加清醒，使迷途之人更加镇定。
“喵……”
小猫的叫声从身后传来，但这一次的声音却格外低沉。
“小猫？”
回首望去，它已经被落下一段距离了，步履蹒跚地走着，四只脚像是软掉了，一副随时会倒下的样子。
“你怎么了？”
埃斯特尔走到小橘猫面前蹲了下来。
“喵……”
“生病了吗？感冒了吗？”
“喵……”
小橘猫左右张望了一番，然后用小爪子轻抓着埃斯特尔的裙摆，小脑袋蹭着她的小腿。
“到底怎么了嘛……在害怕吗？”
环顾周遭，并没有发现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。
“本能？”
埃斯特尔曾听说过所谓“动物的第六感”之类的说法，却将信将疑。然而，这座森林很危险，这也是众所周知的，尤其是对她这样的女性而言。
“可不要被我遇上了吧……”
这样看来，埃斯特尔就像是送到嘴边的点心……不，真要打比方的话，她已经被含在嘴里了。
“那就这样吧……”
埃斯特尔俯下身子，将小猫搂进怀里。
起初的时候，战战兢兢的小猫还会用爪子轻抓她的衣裳，但在怀里呆了一会后，小猫的表情变得祥和起来，指甲也收了回去。
埃斯特尔轻柔地抚摸着它的脑袋，慈爱的眼神像猫妈妈一样。
“放心吧，我怎么也不会丢下你的。”
三
渐渐地，她的眼睛更加地适应了黑暗的环境，看清的东西也变多了，但这也未必是一件好事……层层叠叠的树影，一眼望不到边；幽深、冷寂，无垠的黑暗披着死寂的外衣。只知其表不知其里，反而令她愈发感到恐惧。
“别怕，埃斯特尔，并不是所有女孩都会失踪！……不过，她们都去了哪？……不！别去想这些事情！”
埃斯特尔使劲地摇了摇头，逼迫自己摆脱那些不安的杂念，再次将目光投向眼前的道路。然而……
“诶？”
视野里的景象变了。
“那是……”
刚才什么都没有，而现在确实有着什么东西，黑压压地聚集在道路尽头。
埃斯特尔停下脚步，聚精会神地注视着那一片黑影。
……
……
……
——过了许久，它们仍旧纹丝未动。
“不是活的？”
模模糊糊地，黑影呈现出彼此交错的样子，随风飘摇。
“是树影吗？”
埃斯特尔壮起胆子再次迈出脚步，朝着那片黑影前进。
……
……
距离愈来愈近，黑影的轮廓也越来越清晰，逐渐化作树干与枝杈。
——果然，只是树木罢了。
“呼！自己吓自己！”
不一会的功夫，她已经来到了那树群跟前，而道路则向左侧近乎直角地拐了过去。
“奇怪了……”
埃斯特尔陷入了思索之中。因为她不记得自己跑进森林里的时候曾拐过弯，可路的走势确实变了。
“唔，是我记错了吗？毕竟那时的记忆有些糊涂……”
或许真的忘记了吧。
埃斯特尔盯着眼前这些干枯的树木……她对植物没有兴趣，不认得它们属于什么品种，但这些树木的某些特征却怎么也无法忽视。
——躯干上遍布着漆黑的树洞，密密麻麻，给人一种十分恶心的感觉。
“呃……”
大大小小的孔洞相互纠缠，诡异、扭曲，三三俩俩地，看似有规则地聚在一起。长时间盯着它们，就像一双双眼睛、一只只嘴巴——一张张惊悚的人脸聚集在一起，像是面具店的商品展示墙！
它们在哀嚎痛哭，像失足于林中的亡灵，诉说着曾遭受的苦难。
“噫？！”
不由得她多想，埃斯特尔连忙背过身子，朝着道路延伸过去的方向慌慌张张地跑开了。
四
不祥的预感总是挥之不去。
——这样走下去真的可以回家吗？
——会不会因此和父亲所在的方向岔开？
——或者说我已经走上了歧途？
倒是那股奇妙的香味变得更加浓郁了，越来越清晰。
那是一种完全陌生的味道，不像薄荷那般刺激的冰凉，而是夹杂着香味的清香。清凉与香味调和得恰到好处，十分怡人……
然而，正当埃斯特尔陶醉于这股芬芳的时候，视野的尽头再一次出现了阻拦的树影。
“那些好像是刚刚遇到过的……不，怎么可能！”
远远地看去，同样不了解的品种，躯干上也隐隐约约地遍布着密密麻麻的树洞。
“不会吧……”
犹豫了片刻，埃斯特尔再次小跑起来，径直地冲了过去。
——果然，又是它们。
而路的走向再一次朝着左手边延伸过去，和刚才一模一样。
“我……又来到了这里？”
埃斯特尔记不清眼前的树木和之前遇上的是否有着相同的模样，她也不愿总盯着那些树洞……但相比之下，此处弥漫着的香气却比刚才清晰许多。
实在太怪异了。
到了这个地步，她自己也不敢肯定——初入森林的自己究竟是在无意识中跑过来的……或者说之前曾有意识地来到这，之后失忆了？而且如果沿着这个方向继续前进的话，岂不是绕了一个圈子？
“这下该怎么办才好……小猫？”
埃斯特尔低头俯视怀里的小猫，思考停滞的她竟然想要征求一只猫的意见……但正因为看了这一眼，她才发现怀里的小猫已经双眼紧闭，一动不动。
“……死了！？”
她连忙把食指放到小猫的鼻子前。
……
……
……
有呼吸。
暖暖的气流有节奏地呼出，证明它只是睡着了，而且托着它的那只手也感受到了有节奏的心跳。
“吓死我了，我的怀里这么舒服吗？倒是我怎么会想要征求它的意见……”
再次环顾四周。
虽然很不情愿，但也只能沿着道路的走势前进。这着实是一种不舒服的感觉，仿佛自己正被人牵着鼻子走。
谨慎地走过拐角，顺着这条路望下去……依旧是幽深黑暗的道路，被阴冷的月光笼罩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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